川寂

跑路了,lof毁灭吧
wb:开动小毛巾

【也青】师兄

以日更两千的速度缓慢写完了这一篇……

青仔第一人称,青梅竹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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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的师兄是个好人。


2.

我第一次见到老王的时候,只有九岁。那是个很热的夏天。

我穿着白色的跆拳道服,蹲在树荫底下看蚂蚁把面包屑搬过来搬过去。它们触角慌乱地相互触碰,忙碌地穿梭在落花中,我觉得密密麻麻的怪恶心的,但是单看一小撮又有点好玩,于是顺手捡了一片叶子挡在一只蚂蚁面前。那只蚂蚁左右伸着它的触角试探,偏偏前路都被我用叶子挡住了,它要爬上叶子,又被我轻轻抖下来,茫然地在原地开始来回打转。

两周前,我习得跆拳道满一年整,我跟我爸说,想找个更专业的地方学习,我爸问我是不是想走专业运动员的路,我摇摇头说,只是想学。

“好吧,想学就学吧。”诸葛家对族内子孙一向不强求,我爸摸摸我的头,“送你去全真道馆你乐意吗?”

我说乐意,他就带我来了。

我没打算困这只蚂蚁太久,得了趣就准备大发慈悲放它一马,偏偏此时有另一只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蚂蚁闯入这片叶子迷阵里,我以为它是贸然闯入的,没想到这只后来的蚁一头奔着被困住的那只蚁去了,它俩迅速交换了触角上的信息,从我眼前一起爬走了。

它孤身杀入千军万马的围困里,救走了自己的伙伴。

我还来不及伸手拦,我爸走过来,拍了拍我:“儿子,走吧。”

我站起来,拍掉手上的土,跟着我爸穿过斑驳的树影和明晃晃的阳光,走到走到一位大伯面前。

我爸喊了我一声:“阿青,叫师父。”

“师父……”我作势要拜,被这位大伯一把扶住了,他笑呵呵地说:“哎,不用叫师父,阿青不算内门弟子,这个便宜我就不占了。跟着外门叫教练就行了。”

我犹豫了一下,不顾我爸拼命扯我的衣服,恭恭敬敬鞠了个躬,叫:“教练好。”

我爸急了:“这怎么能行?阿青既然跟着您学了,一声师父您担得起。”

我爸这个人总体来说挺好的,就是有的时候显得有点古板,教练连连摆手不用不用诸葛老弟客气了,扭头吼了两嗓子:“王也!王也!”

“师父您找我呢?”一个傻眉楞眼的小分头从屋里走出来,没长骨头似的,好像他是一滩什么液体堆在一起,看着就没精神极了。

教练一掌拍在他背上:“别驼背!”而后转向我,道:“这是诸葛青。”

“师弟啊。”小分头下意识扯了扯道服,说,“你好你好,我是王也,也是的也。”

他和我差不多高,我瞟到他的腰带,说:“王也,你好。”

他好像也不在意我没叫他师兄,颇为满意地哎了一声:“真乖。”


很快王也就为他这句话而后悔了,他坐在我的床边帮我削苹果,皮连成很长一条都没有断,咬牙切齿地跟我说:“诸葛青,你什么人啊!”

我装傻道:“我是诸葛青啊。”

他把白生生的一个苹果塞进我手上,垂头丧气道:“我得被师父骂死了。”

我笑着跟他说:“我不是还挺好的嘛。”

“这哪儿能一样……”他撩起眼皮子看了我一眼,竟然主动道歉道,“真对不住,我腿重了。”

“不关你事,是我太弱了。”我低头咬了一口苹果。

入道馆的第一天就被下劈直接劈晕,对手还是这个吊儿郎当的王也……我挫败感极强。不过一级之差,他的力道和速度却超出我太多,我们这个年龄段的实战自然没什么好看的,但能一击KO [1],还是以对手昏迷不醒为结果的这种KO,还是够他吹十天半个月的。

王也脸上浮现出尴尬神色,半晌后说:“你不弱了。”

我哼笑一声,对于他这种对战败者的怜悯之情不屑一顾,过了会儿又忍不住想,毕竟教练已经喊停了,我再穷追猛打是有点输不起,他仓促之下用了杀伤力最强的腿法,正常。他不仅没怪我还反过来道歉,而且苹果确实甜……王也人挺好的。


3.

我在全真道馆正式住下来,因为路程问题又转到王也那个学校(好在刚开学,操作起来比较轻松),一周回家一次。我妈每周见到我都要抱着我一顿亲,然后难过地说:“阿青怎么又瘦了。”我爸把我拉到他面前,问:“学得怎么样啊?”

我老老实实站着,回答他:“还行。”

我爸照例耳提面命一番:“要尊重师父,和师兄师姐们好好相处。”

我一一应下,心想:我倒是想和他们好好相处。

全真道馆分内外门,外门接收一些兴趣班的学生,而内门全是有心往专业化发展的弟子,王也跟我说过,前两届还有几位师兄被选进了省队。内门里我是独一个管师父喊教练的,看着就像来游戏人间的富家子弟,再加上我们诸葛家的男孩都不太招同性喜欢,内门女孩儿少之又少,时间一长,我就发觉周围人对我的态度都阴阳怪气的。

我被王也一脚踢晕这事不必再提,他们已经哄笑过很多回,最近内门男弟子们把关注点又转到了我的小辫子上,我一走进食堂,那堆男孩突然就扯着嗓子高声嚷嚷起来:“扎着个小辫子,假姑娘!”“是啊!脸那么白,娘娘腔!”

王也看起来比我更生气一些,当即把餐盘重重往桌上一哐,菜汁溅到他雪白的道服上。那群小子齐刷刷地扭头看他,他不紧不慢地擦着手,对我说:“手滑了,老青,我再帮你打一份儿。”

我忍着笑,不疾不徐坐下来:“麻烦你了。”

等王也把菜又端到我面前时,那堆男孩已经散了,诸葛家食不言寝不语,因此在开饭前我抓紧时间问他:“谢了啊。老王,你这是要罩我啊?”

王也打了个哈欠,抹掉眼里的水光:“我哪儿敢?诸葛大少爷,罩不动。”

“真看不出来,”我眯起一边眼睛看他,“也总权势滔天,一发话没一个人敢多说一句的。”

他有气无力地扒拉了两口吃食:“话忒多!快吃,七点训练。”

我抬头一看钟,完了,六点五十了。


晚训结束后,我和王也被教练留下来定腿,教练的目光围着我俩转了一圈:“迟到几分钟了?”

我和王也对视一眼,一起叹了一口气:“三分钟。”

“三三得九,定住了,不准动啊。”教练从我这边绕到王也那边,冷不丁伸手推了一把王也,我吓了一跳,而王也居然站住了。

“哎哟喂,师父你推我干嘛?”他保持着右腿踢出的姿势,扭头问教练。

教练伸出两根手指狠狠地弹了弹他的额头:“你身上穿的是道服还是围裙!脏死了!你看看阿青,再看看你。就知道惹我发火!”

王也疼得五官都扭曲在一起,表情颇为滑稽,碍于不能动,好一会儿才说:“老青长得好看,要面子,我丑,管这劳什子干嘛。”

我非常内疚,如果不是我,他的道服也不会脏,正准备自首,王也冲我挤眉弄眼,做口型:不要说。

“哎哟!”

他脑门儿上又挨了一下。

“你做什么鬼脸呢!”教练的声音大如洪钟,震得我耳朵嗡嗡响,王也赔着笑脸:“师父,生气伤肝。”

别的不说,他搓火的功力真是一流,教练立马火冒三丈,我都快看到他的头发冲破帽子了,而后他气呼呼地转身:“阿青,你回去吧!让这小子多定半个小时!”

我没动,给王也求情:“师父,能不能宽限点……师兄他不是故意的。”

“你什么时候喊他师兄了?”教练一副牙疼的表情,“还有,我不是说别叫我师父吗?……算了算了,你俩都回去吧。”

我见好就收,说谢谢教练,赶紧拉着王也溜了。


我和王也住一屋子,本来是四人间的寝室拖走一张上下铺,额外塞进来一个大衣柜。倒不是说我们享受特殊待遇,内门规矩,同门师兄弟住一起,教练只收了王也一个弟子,我一搬进来,他的生存空间都少了一半。

王也先洗澡去了,我从他洗衣篓里顺出那件沾了菜汁的道服,往盆里丢了块肥皂,蹲在阳台搓衣服。

油渍可真难洗。看这色泽,我抽抽鼻子,是那碗狮子头了。

王也换了个颜色奇怪的T恤出来,吹干头发,我还在外头刷拉刷拉地洗衣服。我听到他翻找自己东西的声音,嘴里还在念念叨:“我道服呢?不会吧……”

“老青!”他冲出来,“你搁这儿洗什么呢?”

“废话,洗衣服啊。”我没抬头看他,刷子在肥皂上按了按,继续刷。

王也拿两个指头提起我正在刷的这件道服,泼墨似的油渍从被我盖住的另一面露出来,我顺着那件滴答滴水的道服看上去,看到王也的眼睛里,抢先说:“你别想太多,还你人情而已,我俩扯平了。”

这话说出来我自己是挺心虚的,账不能这么算,我顶多还了他被教练弹的那指头,他为我出头的事却抹不平。我爸说,如果一段交情非得从亏欠开始,那也绝不能是我欠对方。可思来想去,我竟找不到地方抵王也的好。

“我说你……”王也怪老成地叹了口气,把道服放回洗衣盆里,“算了算了,帮我洗干净点儿啊,谢谢。”


入冬的时候,或许是因为运动量突飞猛进,我长高了好几厘米,比王也稍微高上那么一丢丢。

某个早上,王也问我借皮筋,我猛然发觉他三个月没剪头发了,长得飞快,已经可以在脑后扎一个小揪揪。

王也明显对付不了自己的头发,笨手笨脚,撩起左边漏了右边的,实在是很好笑。我看不下去,几步走过去接管了他的脑袋,按住了:“不许动。”用梳子给他从前到后地梳顺了,扎起来。

王也对着镜子照了两下,冲我竖起一个大拇指:“不愧是老青,冰雪聪明!”

我切他一句,脱下道服,赶紧套上毛背心。天气开始转凉了,早训时间有所缩短,倒是多给了我们一些磨蹭的时间。那头王也换好了衣服,提起我的书包:“老青,走了。”

我系完鞋带追出门的功夫,王也已经踹开了自行车的支脚,一只脚掌撑着草坪边缘高出一截的瓷砖坎儿,两边肩膀各背着一个书包。看起来挺风流倜傥,我都不好意思戳穿,实际上他的腿根本够不着地。

我从他背上接过书包,一前一后地跟他骑出了道馆的庭院,出了巷子口,我连踩几下脚蹬追上他,提醒他道:“你该剪头发了。”北京的风实在冷,灌了我一嘴冰渣子似的,嗓子眼儿都发疼。

“剪什么啊,这样挺好的。”他偏头看我,还是下一秒就要睡着的样子,看得我胆战心惊,大叫你快看路。

他应着好好好,终于把头转回去,耳朵被吹得红通通的。

道馆离学校不远,我俩把车推进停车棚的时候,我又问了一句:“你真不剪?”

他瞥了我一眼:“不剪啊。”

我说:“自己学着梳啊老王,我不想一直帮你扎头发。”

“老青你真是无情,”他懒洋洋地笑了,像跳上警卫室里的桌子的那只伸懒腰的大白猫,“行。”


4.

结果一直到小学毕业,我仍然在帮他扎头发。


5.

初一升初二那个暑假回来,他不知经哪位高人点化,不仅学会了该怎么束发,甚至还无师自通了丸子头。再见面时,他穿着雪白宽松的道服,腰带的颜色也从蓝红对半分变成了纯粹的红。[2]

红带,意味着危险,警戒,表明跆拳道练习者已经具有相当的攻击能力,要注意自我修养与控制。

我同样通过了考级,被授予蓝红带,仍是比王也低上一级。


这一年,内门新收了一位叫傅蓉的女弟子,难得地跟我一样,喊师父为教练。

我在午休的时候找到她,她蹲在花坛前不知道在看什么,我抬起一只袖子遮着太阳,跑过去拍拍她的肩膀:“嗨!你在看什么?”

傅蓉转过半个身子看我,指指花坛下的缝隙处:“看蚂蚁啊。”

我提起道服裤子,蹲着跟她一起看,她很快就感到了不自在,皱着眉头问我:“你干嘛?”

我猜她是知道我的,于是摆出我经过反复多次训练出的,最有杀伤力的笑,跟她说:“我在做个调查,调查的名字叫《漂亮女孩无聊时都在干什么》。”

我当然是随口胡诌的,但是显然效果不错,她一愣,而后脸颊泛红,声音也不由自主降低了:“那你找我干什么?”

我没说话,只是一直盯着她看,直到她终于忍不住要捶我的时候,我才缓缓道:“你说巧不巧,几年前我也蹲在这个地方看过蚂蚁。”

她显然不信,问我:“你看到什么了?”

“我看到一只傻乎乎的蚂蚁闯入重围,救走了另一只蚂蚁。”我对上傅蓉的表情,胜券在握,微微眯起一点眼睛冲她笑,“你闯进这里,是为了把我劫走吗?”


王也说这是我最骚包的表情,说出这话时他正躺在床上看一本《易经》,我闻言转过头,笑眯眯地猛瞧着他,他一抬手用《易经》把我的目光挡下来:“福生无量天尊,您怎么还不开屏呢。”

他不知道怎么回事,在别人都苦读世界名著的年龄,净淘些《周易》啊《清静经》啊之类的道学书,显得整个人神神叨叨的。

十四岁,女孩儿们都逐渐停止生长的时候,小伙子终于开始抽条,一个赛一个地往上窜。十天有八天的早晨我都是被腿抽筋疼醒的,气喘吁吁地用力踩着墙把筋脉顺过来,床咯吱咯吱响,愣是把王也给晃醒了。他本来还嘲笑我,结果自己一坐起来又吱哇乱叫地倒回去:“疼疼疼!”

“起床了!”教练一脚踹开房间门,本准备进来逮人,反而被我们俩逗得哈哈大笑,隔天抛给我们一人一瓶钙片,“年轻人,多补钙。”

定时补钙之后的确会好受些,偶尔我还是会被抽筋抽醒,王也这牲口早我一步脱离苦海,踏入无痛长高的天堂,这时候他就会帮我顺顺筋。

一个早晨我又被右腿熟悉的疼痛从梦里拽出来,本想像往常一样抻一抻,却不知为何全身都软绵绵的,动不了。我怀疑是被鬼压床了,情急之下大喊了一声“王也!”,吓得他从床上直挺挺坐起来,问我:“又抽筋了?”翻身下铺直接把手探进我被子里。

电光石火之间我突然明白了这是什么,连忙阻止他:“你等等!”

他却已经摸到了我床单上有点潮的一片,惊讶地脱口而出:“你尿床了?”

我们面面相觑,接着我看到他的脸从耳根开始一点一点红了。

这时候反而是我这个当事人显得更加镇定自若,我坐起来,抓住脚趾往上提,若无其事地说:“不就是遗精嘛,我都没害羞,你害羞什么。”

王也张口结舌,这个那个了半天,像根柱子似的杵在床边挪不动脚,脸红得不行。我实在没想到他这么纯情,一不小心没忍住,打趣道:“你修道修成仙了啊?王道长?”

他回过神来,第一句话是:“……我去洗手。”

“啧,你这人……这么恶心。”我反应过来之后,朝他蹬了一脚,被他抓住脚踝(当然是另一只手)轻巧地一丢,还说我:“狗咬吕洞宾。”

那天王也洗手洗了很久,让我得以从容地换裤子。


床单当然是泡汤了,不巧的是我用于换洗的那一席也没干,晚上我对着只剩垫被的床发呆时,王也问我:“你要不跟我挤挤?”

我婉拒道:“甭想了,我跟男人睡过敏。”

他叨叨一句:“事儿精啊你。”又问我:“我给你床单你要吗?”

我本想接着婉拒,转念一想那不行,没得睡了,于是很勉强地说:“行吧。”

王也看穿了我在想什么,撇撇嘴道:“少爷您打地铺吧。”他从衣柜里取出一床床单,丢到我床上:“喏。”

“谢了。”我把被子团到一边,王也又慢腾腾爬回自己的床上,一手枕在脑后,躺着看《黄帝内经》。看着看着,啪一声,书砸到鼻梁上,他一个激灵醒了,疼得直吸气,一边揉鼻梁一边把书收好,扭头看到我时一愣,下意识抹了抹脸:“我脸上有什么?你怎么还不睡,床铺好了吗?”

和王也做朋友很多时候是很痛苦的,我越想还给他什么,他就越要追着往我手里塞。退无可退,只能把自己的底线一再后撤,撤到最后会出现什么,我想不到也不敢想。

我默不作声地抱起自己的被子往他床上堆,他下意识往里挪了挪,一头雾水:“老青?”

我三下两下翻上上铺,又推了他一把:“进去,挤挤。”而后抖开被子,躺下了。

春末夏初之时,天气润而不燥,但王也的体温一向高,跟身旁躺了个太阳似的。我被热得心烦气躁,一个劲地往外挪,他按住我:“再挪掉下去了。”

“你不是过敏吗?”他又问。

我背对着他,被子捂住了嘴,使得我说出的话含糊不清:“懒得铺床,将就将就。”

“唔,”他意味不明地发出了个声音,片刻后用膝盖顶了顶我,“老青。”

“干嘛?”

“你没关灯。”


也是这一年,王也跳级考带,被授予黑带一品位。

他长开了不少,修长利落地包裹在道服里,教练亲手为他系上绣着金色一道杠的腰带,上面用同样的丝线绣了“王也”两个字。

教练扎紧腰带,后退了一步,沉声道:“王也。”

“是!”

“你告诉我,跆拳道的精神是什么?”

王也直视着他,缓缓说:“礼义、廉耻、忍耐、克己,百折不屈,临战不退。”[3]

“跆拳道黑带一品选手,王也。我希望你记住并践行这十六个字。”

“是!”

换下了道服,王也跟我去撸串,一记手刀敲在我手腕上,我全无防备,手一抖,烤翅中就掉进了他的盘里。

“跆拳道黑带一品选手王也!你的礼义廉耻忍耐克己呢!”我气得要死,痛斥他。

“什么黑带一品,”王也耸耸肩,“老青,放轻松,只是个运动而已。”

我一愣,心里顿时百味杂陈,脸上也不由自主发烫起来,王也的目光清透,一下就把我心中的龌龊照得无所遁形:“你着急什么,明年这时候你也没满十五,不过是个黑带一品,你考不到吗?老青,你从来就不弱。”

他又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

那晚我没有再跟他说话。

临睡前,我望着上铺的木板发呆,眼睛在黑暗中看到红色的绿色的小点来回游移,像一团又一团的蚂蚁。

王也亦不动,直到我瞪得眼睛都酸了,他才很重地叹了口气,说:“老青,我对你好不是因为我觉得欠了你什么……虽然一开始的确是这样吧,但愧疚持续不了这么久。我对你好,是觉得你值得,我很喜欢你这个朋友,你不用觉得过意不去。”

我收回前言,王也也不是什么都知道的。他拿捏得好分寸,一席话说得掏心掏肺,唯独没想到我是变量。

这不怪他,就连我自己都想不到。


6.

“青,你为什么老眯着眼睛啊?”傅蓉挽起了裤脚,道服下露出一节细白的小腿,手上拿着一支抹茶味冰激凌。

“女孩子吃那么多冰会肚子疼。”我冲她睁开右眼,她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一掌拍过来:“小兔崽子,敢调戏你姑奶奶我?”

“姑奶奶轻点!”我抓着她道服的袖子把那只来势汹汹的手吊起来,“肺都被你拍出来了。”

不知道前因后果的同门经过,看到我们这“暧昧”的姿势,吹了个花哨的口哨,特欠揍地清了清嗓子:“我什么也没看到啊。”

傅蓉脸上一红,把手抽回去,整了整袖口:“别扯开话题!我可是亲眼见证了你从一个大眼灯变成现在这样儿的,阿青啊阿青,你为啥要放弃你美丽的大眼睛?”

我指指自己的眼睛,在她满怀期待的注视下,意味深长道:“这双眼,看透太多了。”


我说这话也没错,傅蓉犯不着对我下这么重的手啊。

我揉着肩膀,找到预留的观众席坐下,傅蓉搓手又鼓起脸颊卖萌:“嘿嘿……帅哥,别生气呀。”

“没生气,”我哭笑不得,“快坐下,比赛要开始了。”

话音刚落,裁判就鸣哨了:“正一道馆,张灵玉。”

“到。”

从比赛席中走出来一位清瘦的少年,傅蓉骤然揪紧了我的衣袖:“快看,张灵玉啊!”

我拍开她的手:“我知道。”

圈外人或许不知道,但同为跆拳道选手或多或少都对张灵玉有所耳闻,天分极高,以关门弟子的身份被正一道馆馆主收入门下,而且,长得相当好看。

他束了马尾,像松柏一样立在蓝色的赛垫旁,身着红色护具。

“全真道馆,王也。”

“到。”

这是我第一次在王也脸上看到这种紧绷的神色,他像某种巨型野兽一样盘踞在原地,眼睛里乌沉沉的。

裁判确认过双方选手身份后,双手往下一划:“开始!”


我一度很渴望和王也再度一战,但是自从我九岁那年被他一个下劈KO后,他似乎就有点束手束脚,平常练习也好实战也好,总是留了一线。每当我气得不行要拼尽全力时,他就干脆利落地认输。

我已很久没有看到这样浑身充满戒备的王也。

双方敬礼后都摆出了架势,而王也并没有试探很久,右腿一抬竟然以双飞踢起步,张灵玉接连闪避开他两腿,啪地一声横踢正中他腰侧。这一下没有打乱王也的节奏,几乎是在张灵玉落腿的同时,他提胯下劈把张灵玉逼得后撤一大步,借力旋身一个后踢,轻巧地踢中了张灵玉的下巴。

裁判挥手示意,记分员翻下记分牌。

1:3 [4]

场面有一瞬的寂静,接着四周骚动起来,我听到有人在骂王也。想来正常,一向是大家心中天之骄子的张灵玉,竟然被名不见经传的一名选手给轻易击中了。

毕竟是王也嘛……深居简出不代表碌碌无为,我从不怀疑王也的实力,对这场比赛的走向不由得更加期待。

但事情的发展并没有如我所预料的那样,在接下来的一分半内,王也又接连主动抢攻三个回合,和张灵玉各有来往,记分牌翻到了3:4。

太快了,这个节奏不对劲。我皱了皱眉,一般来说比赛开始前一两分钟都是试探期,面对一个全新的对手,双方都不会贸然进攻,也就不可能如此快地拿到分数。而对王也这样的防守反击型选手,试探期只会长不会短。

他今天怎么了?

双方被裁判分开,各居场地两侧。还是王也轻喝一声率先出击,起势快如闪电,下劈架住张灵玉的肩头,抢在张灵玉起腿前腾身后旋,一腿旋风踢朝张灵玉的头部袭去。

该说张灵玉不愧是张灵玉吗……他以惊人的反应速度后滑一步,那记旋风踢最终只是沉重地擦过了他的前胸。纵使如此,他还是被扫过的腿风破坏了平衡,连退几步,终究坐倒在坐垫上。

王也踉跄了两下站定,抬手揩掉鼻尖上的汗。

全场再度哗然,这次连工作人员也压抑不住声浪了。

傅蓉看得目瞪口呆,问我:“张灵玉这是被……压着打?被王也?”

我没回应她,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王也,他的胸膛起伏得比平时更加剧烈一些,垂眼看着张灵玉,懒散的温润褪去,显得有些冷淡。我骤然发现自己对局势失去了判断力,这个王也过于陌生,举手投足间甚至称得上凶狠。

王也转过去背对我的一瞬间,我看到他后心的道服被汗水浸透。是连续的抢攻让他消耗了太多体力吗?

张灵玉向裁判示意无碍,面沉如水地起身,按照自己的节奏颠着脚步,与王也在场中对峙着,王也几次虚虚实实的勾引都被他严密挡下。

这局最终回到了张灵玉的控制中,王也没能再得分。

很奇怪,王也实在很奇怪。我暗忖着。纵然有着优秀的速度和力量,王也也从来没展现出今天这样的咄咄逼人,并且在裁判宣布一局结束后他仍没有放松,肩背几乎要崩成一块铁板。

他拿着毛巾在脸上胡乱抹了几下,把毛巾捏在手里,另一手端起自己惯用的塑料水杯猛灌了几口,整个人显得压抑极了。

教练拍拍他的肩膀,估计在问为什么,王也老老实实回答了几句话,我眼睁睁看着教练一顿,劈头盖脸就是对王也一顿臭骂。王也自小被骂到大,早该习惯了,他肩膀一垮,流露出几分我熟悉的懒散,笑着对教练回应了什么。

光凭动作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我恨不得自己能长一对顺风耳,心中的焦躁疯长。这种焦躁是没来由的,我脑海中第一次出现了王也可能会输的念头。

第二局就在这样的氛围之下开始了,王也一改上一局的积极主动,严丝合缝地防住了张灵玉的每一次攻击,而张灵玉延续了他的谨慎,场面一时显得有些沉闷。

“王也会赢吧。”傅蓉举着一只手做出虚握话筒的姿势,伸到我嘴边,“青,对这场比赛做一个点评吧?”

我冲她比了个心:“谢谢这位美丽的记者小姐。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是两只蛇的对峙。”

傅蓉:“还请我们的特邀嘉宾仔细说明哟~”

“不出击则已,”我扭头看回赛场,王也和张灵玉还在虚踢一脚瞎喊一嗓地装模作样,“一击即中——看!”

焦灼的空气被骤然搅动,张灵玉清叱一声,足尖点地以横踢贴近王也,收腿至一半变弹为推,一脚左侧踢撩向王也下巴。

王也似乎一直提防着,张灵玉一动他也随之迅速后撤半步,却并不是闪躲,右腿为轴,提膝转胯,后发而先至,砰——

那一记上段横踢在张灵玉头侧爆出了惊雷般的闷响,这位正一道馆的得意门生晃了晃,轰然倒地。

裁判突入两人中间将他们分开,蹲在张灵玉身边开始读秒:“十、九、八……”

由于位置的变化,本该对着下巴的侧踢命中了别的部位,王也用袖子随意擦了擦鼻血,缓慢地站起身,那股锋利的凶悍仿佛一瞬之间从他身上卸掉了,他渐渐开始浑身发抖。

“五、四……”万众瞩目下,张灵玉的手臂动了,安静的体育馆内小范围地发出惊呼。

王也始终弓着背,我看到他抖得最厉害的是左腿,他试着用这只腿踩了踩地,脸上马上闪出痛楚的神情,但只有一刹,那只腿又果断地踩在了地面上,仿佛先前的脆弱与颤抖都只是我的错觉。

“三——二——”张灵玉勉强按住地面,艰难地喘息了两声,撑起身子。

“可以继续吗?”裁判问他。

张灵玉毫不犹豫地应答:“可以。”

胜负已分,我感到心脏也在不断地下沉。

“王也,我从不乘人之危。”张灵玉仍旧笔挺得像棵雪松,他摆出攻击的架势,却没有战意。

王也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他定定看了张灵玉三秒,突然一下泄了劲:“还是被你看出来了……不打了不打了,裁判,我认输。”

道馆内顿时炸开了锅似的,嘘声快要掀翻天花板。

裁判确认道:“全真道馆王也,你认输?”

“嗯!”王也痛痛快快地点了点头。

“卧槽,怎么回事啊……今天这场比赛我就没看懂。”傅蓉抓抓头发,用胳膊肘戳我,“哎,青,你给解释一下。”

我仍盯着王也看,心不在焉地给她解答:“老王一开始抢攻掠分,估计是想为后来的防守做准备,但他很快就发现张灵玉很难让他快速得分,于是想速战速决,KO取胜。没想到张灵玉还是看出来了,逼得老王不得不拼一把。”

“看出来什么了?”

“老王的左腿有问题。”我从位置上站起来,急匆匆地往选手通道的方向跑。


我在体育馆内场出口截住了王也,他看到我来,一怔,情不自禁站直了:“你怎么过来了?下一场可是萧霄和贾正亮的。”

“我不过来,我看你够呛的。”全真道馆之后还有两场比赛,教练作为今天的随队人员,没法轻易离场,我摸不准王也现在的状态,但那一击横踢后他所显露出的痛苦,反反复复在我脑海里回放。

王也苦笑了一下:“哎,你怎么也知道了……其实没什么大碍,就是脚腕扭了下。”

脚腕扭伤你还真刀真枪地和张灵玉打了两局?我气得头晕,大步走过去,把手机往他手里一塞,转身单膝跪下:“快点儿。”

王也没推辞,往我背上一倒,声音听起来贱兮兮的:“我师弟就是疼我。”

我差点被他这一扑压吐了血,好不容易稳住身形,气急败坏道:“你怎么这么沉啊!”

“嘿嘿,辛苦了辛苦了。”

王也的手松松地圈在我脖子上,右手从手背到衣袖都是干涸的褐色血迹,我背着他往外走,问道:“你本来打算怎么回去?”

“叫个滴滴呗。”他把我的头发撩到前方,下巴搭在了我肩上,“就在前边儿,体育馆大门口。”

“你……”我犹豫片刻,还是问道,“左脚怎么回事?”

肩头传来震颤感,王也气若游丝地说:“可别说了,早上下楼梯,脚滑了。”

“那你认输啊,拼什么?”我把他往上颠了颠,后背略微汗湿,不知这汗是他身上透过来的还是我自身产出的。王也身上真的很烫,我恍惚间觉得自己还没离开那个晚上的狭窄床榻,电扇咔哒咔哒地响着,燥得我口干舌燥。

“临战不退嘛……”王也停顿了一下,又说,“如果我赢了,下一场的对手就是你。”

我不知道怎么接这话,因而没有开口,只知道这一刻,我们两人之中有一个人的心跳极快。


7.

王也的脚腕肿得像个玉米馒头,他向学校请了两天假,我推开寝室门时,他把脚搭在桌面上,翘着凳腿看书。

“还有一个月中考了哥,你怎么还这么悠哉呢。”

我祖籍浙江,在北京长大,家里人惯说南方话,可惜我跟王也这货厮混了五六年,口音被他带得一去不复返。

“哟,回来了啊。”王也翻过一页书,学着我的口气,“还有一个月中考了哥,你怎么也这么悠哉呢?”

老北京,学不来学不来。

周五的作业量十分可观,我从包里掏出一沓试卷拍到王也桌上,就在这时,“啪嗒”,从里面掉出来一个牛皮纸信封,用一个天秤座的贴纸封住开口。

“这啥?”王也眼疾手快一把抄住了它,捏在手上弹了弹,“还挺重的。不是你塞的吧?”

“废话。”我若有所思道,“你同桌帮你整理的卷子,放学了我才拿到手。”

王也的同桌是他们班副班长,体态娇小,一路小跑过来把卷子塞到我手上,脸涨得通红,故作镇定道:“诸葛青……麻烦你跟王也说一声,我们全班都希望他早日康复。谢谢。”

“她那种眼神,我还以为是要跟我表白呢。”我浮夸地叹了口气,呱唧呱唧胡乱鼓掌,揶揄道,“这可是人生大事啊,我们也哥终于被妹子表白了。”

我这话藏了几分私心在里面。其实王也一向不是被冷落的那种类型,在十五岁这个年纪,吸引女孩儿的目光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成绩好,长得过得去,再稍微会点运动,这大概就是她们心中理想暗恋对象的模板。不巧,老王全占了,性格还格外加分。

他这么好,朝夕相处下,不喜欢也太说不过去了。

我紧盯着王也,他像是没有注意到我似的,兴致缺缺地把那封信往旁边一推,又重新把盖在肚子上的《麻衣神相》翻起来:“我不歧视星座党,不过如果她想了解星象与占卜的话,我可以推荐几本书给她。”

“要说你自己说去。”心头一块大石落地,我若无其事地把书包挂到椅背上,“我吃饭去了。”

“一份红烧排骨盖浇饭。”王也头也不抬地竖起一根手指。


等我把饭打回来王也已经放下了书,一手捏着药油瓶子,在脚踝处徐徐涂抹棕色液体。

苦涩的味道灌满整个房间,我推开窗让清新空气进入室内,冲着窗外发了会儿呆,那头王也叫我:“青。”

“嗯?”

“我倒多了,给你擦擦。”王也手心盛着一汪药油,冲我勾手指,“过来,乖。”

你怎么跟逗狗似的呢……我心道,还是老老实实地把椅子拖到他面前,王也抓着我脚踝把我的小腿拉到他大腿上,往上卷了卷裤筒,沾着药油的右手往淤青上一拍,快速搓开。

“卧槽你杀猪呢?轻点儿。”他手劲也太大了,沉淀了一夜的淤血被用力地搓揉着,我疼得呲牙咧嘴,推了他一把。

王也报复似的下手更重了,振振有词道:“揉开就不疼了,小不忍则乱大谋。”

他说的我当然明白,只是不知道怎么回事,自己上手的感觉和今天完全不一样。我已经提起过很多次,王也体温高,手心更热,在反复的摩擦下像是要生生烫进我血管似的。

我哆嗦了一下,连忙按住他:“行了行了,再揉就着火了。”

他唔了一声,又往手心倒了点药油:“手臂给我。”

我正小心翼翼地往下放裤脚,腿上被他搓得青红一片,仿佛烙了个印子在上面,听了这话一抬头:“还来?”

距离太近,我在王也方寸虹膜里骤然乱了心跳。

他下意识地眨眨眼,脸色一派坦然:“倒都倒出来了。再说,你昨天不是用手臂挡了挺多次的?”

你没看比赛,知道得倒是不少。我注视着他的眼睛,这句话就卡在了喉口。

人类的眼睛实在是很神奇的东西,光影匆匆来去自如,被折射出数万种幽微变化。王也是其中佼佼者,他的眼黑占比大,虹膜颜色浅,眼球湿润,看人的时候就显得格外柔和与真诚。

鬼使神差地,我叫了他一声:“师兄。”

“哎。”他应道,而后按着我的肩膀把我轻轻推开,抓住我手腕的那只手一如既往地稳定,我的衬衫袖子被他扯到手肘上,他的手掌盖下来,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力度减少了不少,“昨天对上张灵玉,够辛苦的啊。”

我哼笑一声:“反正都输了。”

王也无所谓道:“明年再来嘛,张灵玉就在那里,又不会跑。不过……他可能要在张楚岚身上吃点苦头了。”

“张楚岚和唐文龙还没比呢。”我提醒他。

“张楚岚会赢的。”

“你又知道了。”我其实也隐约猜得出来,只是不敢像王也这般笃定。

他突然叹了口气,轻声道:“我什么都知道。”


“我什么都知道。”他低着头,又说了一遍。

手臂外侧被施加了恒久而坚定的力道,那种灼烧感已经转化为可以忍耐的恒温,我却一瞬间被冷汗爬满脊背。

我试着喊他:“师兄。”

这回王也没答,片刻后,他把手从我手臂上移开,终于肯抬头看我。我看到了一双平静的眼睛,而他说:“老青。”

我仍不死心,固执地说:“师兄。”

王也苦笑了一下:“从小你就没叫过我师兄,我猜你以后也不会叫了。”


8.

“师兄。”

王也微微一僵,而后故作无事发生地转过半张脸问我:“咋了?”

“没什么,我就叫叫。”我笑眯眯地说。

“……”他整个背影都写满了“万般无奈”四个字,奈何无处发作,继续回身收拾行李。

王也可比手机有趣多了,我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也总,您怎么还没走呢?十点了都。”

他爬上床,把床单揭下来叠好:“啧,杜哥被堵在西直门上了。”

“那你可够惨的~”我走到床边,抬头看着他,“去逛逛道馆吗?我等会儿就走了。”

他直起身,居高临下地回望我:“行。”


我初中的时候看过一本小说,现在已经不记得书名了,大概讲的是主角从小就知道自己活在一本书里,他是这本书的主角,因此他想要的总是能得到。他一路升级打怪,最后却在面对BOSS时被虐成渣渣,BOSS云淡风轻地告诉他:“你现在还没搞明白谁才是真正的主角吗?”

我打小就知道这世界不可能事事顺心,别的东西我尚可争取一二,但两情相悦实在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和王也所承载的意义相比,爱情只是其中无足轻重的一项,我本没打算告诉他,如果不是他主动提起这件事。

现在看来,三年前那个心照不宣的表白,对他的影响远甚于我,比如——

“师兄,你快点。”

王也揉了揉眉心:“你……”

我装作不明白的样子:“怎么了?”

他定定看了我好几秒,终于移开视线:“……没什么。”

老王啊老王,你说你拒绝副班的时候那么冷酷,怎么拒绝我就愧疚成这样呢?

我两手插在兜里,吹着不知名的小调子,从宿舍一路逛到练功厅。王也的拖鞋啪嗒啪嗒地响着,他本人浑然不在意,张大嘴打了十五分钟内的第三个哈欠。

去年王也在罗天杯上卫冕成功,那个晚上整个道馆灯光彻夜长明。王也被灌得七荤八素,我一路把他抗回宿舍,差点被这傻大个压断腰。

“青,我们一起打下去吧。”好不容易把王也安置在椅子上,我甩甩手正准备去给他倒杯水,他猛然拉住我的手,吐出这样一句话。

我一愣,弯下腰来拍了拍他的脸颊:“下次换个场合再跟我说这句话吧。”

他不知听懂了没有,依然紧紧攥着我的手,攥得我手骨发疼。我一个手指一个手指掰开他的手,掰到食指时死活也拗不动了,不由得失笑:这人还跟我耍赖呢。

“你捏这么紧干嘛?我就在这里,又不会跑。”

王也的眼睛仍然平静地像一片湖,我却第一次透过湖面,看到了水底的暗潮汹涌。

于是我耐心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告诉他:“我要考浙江的大学。”

他终于松开手:“对不起。”


庭院的草坪上刚刚洒过水,我在这令人愉快的空气中做了个深呼吸:“老王,我们以后可就得分道扬镳了。”

“嗯。”王也说,“保持联系。”

我扭头看他,一米八的人了,照旧弯腰驼背,松散得像一滩烂泥,和九年前一模一样。

“你就没别的话想对我说了?”

王也还真认真地想了想:“有。”

我挑起一边眉毛:“哦?”

“祝你前程似锦。”

我们对视一眼,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行呀。”

现在就算没有人来救,那只蚂蚁也可以自己突出重围了。

我的师兄,实在是个顶好的人。


【END】


[1]KO取胜,击打对方头部使其丧失战斗能力,裁判读10秒,10秒后仍不起身则判攻方胜。

[2]跆拳道修炼者水平高低以“级”,“品”,“段”划分。级位分为10级至1级,品位分为一品至三品,段位分为一段至九段。跆拳道的腰带对应着练习者的水平,从低到高依次为白带(10级)、白黄带(9级)、黄带(8级)、黄绿带(7级)、绿带(6级)、绿蓝带(5级)、蓝带(4级)、蓝红带(3级)、红带(2级)、红黑带(1级)。1级后进入黑带一至九段,如果是15岁以下的选手达到一至三段水准,则授予一至三品位。

[3]我学的时候还是这十六个字,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把“临战不退”删掉了,但是我们教练还是坚持说应当要加上,所以我一直觉得应当是有“临战不退”的。

[4]实战中击中有效得分部位得1分,旋转动作击中有效部位得2分,击中头部得3分。

然后其实老王和小师叔不会正面刚的,他俩根本不在一个重量级……但是我就是想看他俩打架!【醒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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