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寂

跑路了,lof毁灭吧
wb:开动小毛巾

【也青】最佳损友

一个深夜限定,送给甜老师 @甜匪 大家要记得买甜老师的良心本子呀

也送给所有无疾而终的伟大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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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一生要懂事很多次,前九十九次都是大梦乍醒后又迅速耗光一时意气,他非得在反复颠簸中攥紧心头热血,咬着牙和自己继续死磕,才有资格冲击最后一次。青春年代的结束并不依年龄,在某个时刻他们迈过了一个坎,或许那时他们尚不明白是什么,或许他们永远不会知道那是什么,可成长是沉默无声的,孩子气已经在暗地里向他们挥了手,做永远的道别。

后来各自面对不同的场景,提及最好的朋友,他们不约而同地没有提起对方的名字,久而久之那友情就变成了秘密,只能在深夜独自反刍。

诸葛青从十八岁开始重复做一个梦,梦中大暑里一场谷雨,雪状的雾气自下而上蒸腾,月亮像溶银般淌落,他举目四望,王也是迷津里唯一可确认的存在。


十六岁的诸葛青春风得意,少年正在节节窜高的年龄,肉跟不上骨头长,脸上自然而然勾勒出流利线条,站在人群中鹤立鸡群,像株清瘦笔挺的翠竹。他生得出挑,桃花眼自带三分笑意,同样的校服在他身上就特别好看,举手投足皆有股风流气度。有不少女孩子借问题悄悄打量他,睫毛掩着少女心事,投去羞怯或火热的眼神,他大方坦然地照单全收。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这话不知几分道理,反正诸葛青一看就非池中之物。诸葛这个姓氏稀有,有心人稍一打听就了悟,流言悄悄发酵,迅速扩大,诸葛青面不改色地走在走廊上,有好事者半开玩笑似的叫他少爷,他轻飘飘一眼带笑:“大清早亡啦。”

不否认,便是肯定了。

没人嚼舌根,你得承认世界上就是存在天之骄子。

真正的故事开始于寒假过后的开学考,一个叫王也的小子横空出世,力压诸葛青一头坐上了红榜第一,大家都交头接耳议论这人是谁,诸葛青低头做题,心无旁骛的样子,草稿纸被他搓得卷了边。临近上课时“王也”真面目终于揭开,没精打采,毫不起眼地往讲台旁一戳,声音还蛮好听,大家好我叫王也,刚转来的,劳烦各位以后多担待哈。

他一转头就映入诸葛青眼里,鬓角剃得很短,戴鸭舌帽看着像光头,有点滑稽,帽檐下是一脸很困的表情。不像特别刻苦学习的类型,那就是聪明?

视线短暂相交,诸葛青友好地笑了笑,王也可能没看见,目光很快又转走。总之这第一面并不算惊艳。他的位置被提早安排了出来,左边偏后,同样和诸葛青没有半毛钱关系。

第二节课后的早操时间有二十分钟,王也没去,趴在桌子上补觉。诸葛青身为班长,奉旨和新同学宣扬班级的真善美。他其实不太乐意做这事,轻微消极怠工,磨蹭片刻后先去小卖铺买了瓶酸奶,晃到教室后门,正好和从厕所回来的王也狭路相逢。

王也往旁边让,无声地表达你先过,诸葛青无奈,此刻时机介于好与不好之间,但他别无选择,进教室后反身堵在门口,迅速而简略地跟王也介绍了一下基本情况,最后摆出一张好脸,冲王也伸出手:“欢迎你,王也。”

王也笑了笑,两手平摊在他面前:“不好意思,手上有水。”

诸葛青立刻把酸奶换到伸出的那只手中:“你喝酸奶吗?”

王也仍然笑:“谢谢,我乳糖不耐。”

如果有第三个人在场保不齐会怀疑他们互相针对,但实际上两人都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


第一次月考成绩颁布,王也还是第一,不过这时候诸葛青和他关系已经不错了。那天以后诸葛青总会带着王也一点,隔着半个教室,倒是不辞辛劳,不知道是他的本意还是老师吩咐,反正王也觉得挺好,顺带也觉得诸葛青这个人挺好。

他从北边转学过来,一讲话就能听出来,从没刻意掩饰。诸葛青帮老师登文件的时候看到他的档案,挺惊讶,不知道他们家在想什么,虽然说杭州也不错,可终究比不上北京户口吧。这事他不便多问,索性就当没看过,也从未与他人言。


夏天快要到来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王也崴了脚,请假一周。他人缘出乎意料地好,全班凑份子给他买了个大果篮,诸葛青和他玩得最好,又是班长,责无旁贷要负责送过去。诸葛青对此没有意见,恰逢周五,他连着作业一起收拾好,给王也打电话问地址,王也的声音依旧云淡风轻,报出一个远近闻名的别墅区的名字。

诸葛青吃了一惊:“你平常还真低调。”同时心头迅速蔓过一层阴霾。

“这有什么好提的。”王也说,“那就这样,我在门口等你。”

有些事诸葛青其实不乐意做,但还是得硬着头皮上,比如和初来乍到的王也打招呼,再比如直面一些事实。

而今天却还没有结束。

诸葛栱在路上发现了自己的大儿子,抱着个塑料纸包装的,看起来并不精致的果篮,曳着脚步往园区走。他加速超过去,把车停在门口,截住了诸葛青:“最近怎么样?”

诸葛青看到他,老实喊了声爸,而后不自然地移开目光:“还行……白呢?”

“他很想你。”诸葛栱的脸色放缓不少,“要不要下周来看看他……你们已经很久没见了吧。”

“我带他出来玩吧,放松一下。”

两个儿子之间相处依旧融洽,诸葛栱放了心,又问:“有钱用吗?”

“我妈会给我。”诸葛青有些生硬地说。

诸葛栱犹豫片刻:“……她还好吗?”

“挺好的,没什么,你不用担心。”诸葛青垂着睫毛,背脊挺得笔直。

诸葛栱看着他,还想找些话题,却发现确实无话可说了,他们之间并不存在仇恨,只是单纯的陌生,面对至亲才更令人手足无措。他终于叹一口气,万般滋味涌上心头,轻轻拍了拍诸葛青的肩膀:“有什么事,还是要给我打电话。”

“嗯。”诸葛青抿着嘴,声音刻意压得很低,“谢谢爸。”

当年父母离婚,双方协议各带走一个孩子,选择权全然交给诸葛青,可那几乎是没有选择余地的一道题。他替路还不会走的诸葛白做了决定,父亲和母亲依次拥抱他,父亲满怀内疚,母亲亲吻了他的额头。可父母都没有意识到真正残忍之处:诸葛白永远失去了一次选择的权利,而对于诸葛青来说,一个刚刚意识到阶级的确是非常难以逾越的男孩,亲手把自己推出了起跑线。

你得承认世界上就是存在天之骄子,可不会是你自己。

有时候这种无力使他溺毙,更多时候催着他寸步不能停歇地往前走,可越往上越感到压力如浪潮加身,稍有松懈就会被排山巨浪全盘倾覆,他更强,也更脆弱。

男孩是凡人,凡人本就六欲七情。他喜欢王也,同时也可耻地嫉妒着,嫉妒他对付什么都轻而易举,更嫉妒什么对他都无足轻重。

诸葛栱的车开走,诸葛青站在原地发怔,终于忍不住抬头追寻,而后王也的身影结结实实地撞进他眼里,诸葛青刹时面色惨白。

王也的脚还没好利索,一瘸一拐地走过来,伸手想接他怀里的果篮。

“你看到了?”他问王也。

王也无法否认,只好点了点头。

诸葛青迎着他的表情,突然明白王也或许在更早之前就知道了,这里没有诸葛青,倒是有一个诸葛白,诸葛家的私事在某种程度上也算不上私事。

晚上他留宿在王也家中,从这里回家要花的时间太多,而他们又磨蹭得过了点。王也的妈妈很喜欢诸葛青,并以他为范例教训王也,王也连声赔笑着是是是,找个借口拉着诸葛青逃回自己的房间,问道:“你是想睡我房间,还是睡客房?”

诸葛青无声地打量了一圈,反问道:“你睡哪儿?”

王也抓抓头发:“睡这儿。”言下之意明显,诸葛青怕他反悔,立刻敲定:“我也睡这。”

不用早起的周末很爽,他们打游戏到凌晨一点,王也哈欠连天,抛下手柄立刻滚进被窝里。

“南方,唉,没暖气。”他闭着眼半抱怨了一句,“说真的,青,过年你跟我去北京吧,冬天吃冰棍儿很爽的,还下雪。你们南方人是不是都喜欢看雪啊。”

别人喜不喜欢再说,反正诸葛青是喜欢的,他还没见过多么大的雪,对王也描述的那个场面顿时心生憧憬。

“北京每年都下好几场雪,你待在里边儿,能清晰地看到雪一点一点堆满窗台。”王也扯了扯诸葛青,指向窗户,“就像那样。”

月度银墙里淙淙水声流过,承着白日的亮,却多了几分清冷,透过帘子在窗台上打下一道柔和的光晕。灰的窗台,银白的月光,莹白的雪。诸葛青默不作声,察觉到王也的手在他背后温柔而笨拙地轻拍了拍。

“睡吧。”他说。

此刻他一脚踏入了属于诸葛青的小小宇宙,星河多灿烂,俯首皆是。

诸葛青重新闭上眼,忽而道:“其实我跟男人睡过敏。”

王也:“真假?你没事吧?”

诸葛青:“但是跟你睡怎么就没事呢~”

“……嗐,我可去你的吧。”


此后他们默契地一同保持缄默,是过剩的自尊也好,虚荣也罢,诸葛青把这个黄昏永远寄存在王也那里,好像小时候为了不让手心里的糖果被发现而握紧拳头。而那些不可言说的龌龊,由诸葛青偷偷写进糖纸,只要王也一直捏着拳头,就一直看不到。在适当的距离里被接纳,他觉得很好,又有些不好。

可少年不知道的是,罅隙在某种程度上与爱情一致,越暧昧,越滋生。


期末考前,一张名校夏令营传单和文理科选择意见条一同发到了他们手中。夏令营的名额很紧俏,平均分下来每个班只有一两个,这是属于天才的角逐,大多数人自动退出,他们更关注的是分科条。朦朦胧胧中有人预感到,这是他们此生第一次,能对未来做出微小的改变。

诸葛青负责收集和整理名单,班长有时候能接触到一些别人都不知道的事,极大地满足了诸葛青的八卦欲。可他把夏令营申请表来来回回翻了三遍,等到最后一天,最后一节课下课,王也还是没有递交。

稳坐第一宝座的王也不申请,名额自然落到第二位诸葛青头上。

他坐立不安,王也在让着他这个念头在他脑子里盘桓不去,明明毫无证据,他不敢相信王也真的会做这种事,可耳旁一直有个声音孜孜不倦地说着三个字:他会的。

他懂王也,正如王也懂他,那些他自以为掩饰得很好的欲望,王也透过迷雾一眼就看穿,他什么都明白,于是自作聪明地做出决定。这种高高施舍下的好意令诸葛青如鲠在喉,他意气难平,绕了一大圈终于在地铁站的楼梯口拉住了王也,气喘吁吁地攥着一张空白的申请表质问他:“你为什么不去?”

王也站在楼梯上垂眼看着诸葛青,他有点为难,不知要怎么和诸葛青解释,他以为这种事是无需言说的心知肚明,大庭广众之下直白阐明,实在折辱诸葛青。他对夏令营兴致缺缺,诸葛青却好像很渴望,按需分配,公平合理,他自认为不是多么错的决定。

“不想去,没意思。”最后他说。

而后他眼睁睁看着诸葛青的脸像被扇了一巴掌似的泛红,空白的表格飞了起来,他二话不说,一拳砸在王也肚子上。

这一拳很重,王也毫无防备,即刻感到整排肋骨都在颤动,顿失力量,被诸葛青揪着衣领拽下楼梯。

诸葛青按耐住出第二拳的冲动,脑门对准王也的额头重重一磕,疼得他眼冒金星,他咬着牙说:“王也,你放你妈的狗屁。”

我太失望了,诸葛青想,可心中一下涌上来的胜利感又让他无法自欺欺人。他一度有点恨王也:如果你是神,为什么要下凡?可今天他一箭射穿了一枚神格。他亲手撕破王也伪善的面具,将他从神坛上扯了下来,以胜利果实宣告这世界不存在神也不存在圣人。

王也看到他的阴暗,还是选择不离开,这让他既放松又不安,他只是个凡人,所以当王也狼狈一面暴露在他面前时他觉得快乐。从对方最不堪的痛苦开始,才能触碰到彼此灵魂最深处。像两只刺猬,只有柔软的腹部相抵时才敢托以对方信任,他唯有牢牢地抓住王也的弱点,如同抓住一只风筝的线,就算某天风筝落地,他也能顺着手中指引找到他。

王也呲牙咧嘴地揉额头,没有还手,只是轻轻搡了诸葛青一把:“诸葛青,你疯了吗?”

诸葛青顺势放开他,弯腰捡起那张表格按在他的胸口:“填,明天我帮你交。”

“你不用让着我。”他的语气突然轻快起来,“我注定和你走的不是一条路。”


这句话带来的冲击远胜于方才那一拳,王也怔怔的,像完全跟不上节奏一样,手还虚虚扶着胸口的表格:“你什么意思?”

“艺术特长生,我妈同意了。”诸葛青从王也手心和胸膛的缝隙中抽出那张纸,拇指顶开笔帽,垫在手心里潇洒地在姓名栏写下了王也的名字,“我去考表演。”

像某种精心酝酿的报复,分科意见条三天前就发了,他却自始至终没有和王也提过一句。他准备好了武器,在对方伤害他时迫不及待地反刺回去,时间一致,程度相当,完全可以判定为正当防卫。

诸葛青欣赏着王也一刹的失神,恶劣地感到快意,刻意忽视了心里一点小小的不舒服。他组织着语言开口:“反正我也赢不了你……我认输。而且原因也不全是你,你别乱想些有的没的。”

-我现在让你不要想大象,你会想到什么?

-大象。

他放低身段,却更有把握,他知道王也的愧疚会如涨潮般自我吞没,只要他造成的创口比王也留下的更大,他就赢了。

那些关于男孩自尊的事,重要过整个世界。

不幸的是王也远比诸葛青想的更骄傲。这场谁会先退缩的荒诞赌局一旦开始就无法停止,他们竞赛似的相互放逐,坚持不低头,也坚持不放手。


杭州的冬天原来这么冷。

大年初三当天王也逃了回来,打电话让诸葛青去高铁站接他,他裹着厚厚的羽绒服,从头黑到尾,边搓手边如此感叹道。

“你去年不就该知道了吗?”诸葛青斜睨着他。

“去年这时候我还不在这儿。”王也轻轻呛了他一句,“是不是傻。”

自分科后他们的交流就日渐减少了。友情比爱情纯粹,比亲情复杂,它不动声色地变质,双方各自维护表面平和,对所有暗潮起伏的心路历程缄口不言。他们之中始终存在某种引力,可猜忌和失落已经筑起无形高墙,如两块渴望欺近的同极磁铁,越是靠近就越是逃离。这样召之即来的亲密让诸葛青感到陌生,他却无比怀念,迫切地期盼能倒带重回黄金时代,如赴一场鸿门宴,对于王也突然的叨扰,他惴惴不安,痛并快乐着。

“我已经把它视为你的让步,如果这是你本意,我自然最高兴,可万一你还是倔强,那我也想先认输。”

他熟门熟路带着王也穿街过巷,最后站定在一家小店前,拉开门的一瞬间一股霸道十足的羊肉味就浓墨重彩地扑面而来,瞬间冲散了冬夜的寒意。

暖气房里吃雪糕一次足矣,火锅才是冬天的正宫,两人对啃羊蝎子痛快十足。诸葛青一边吃一边吐槽假期训练的密集高压,但也有好事:他参与创作了一个话剧本,年后会在培训班里演出。说起这事诸葛青就眉飞色舞,他对表演是真投入,王也看得出他眼里的无上专注,这种神情出现在诸葛青脸上,他就喜欢。

店里卡座完全不够发挥,一顿饭后只堪堪讲述到冲突最高潮,他俩下了公交,四下无人,诸葛青兴致高涨,连说带演,蹿出去两米远:“我放弃了到手的自由,冒着被杀死的风险也要再见你一面,因为你比我的自由,我的生命更重要……我不必去远方寻找,幸福就在你手上!”

他回身向王也伸出手,路灯似追光,剧场万籁俱寂,那一刻狄奥尼索斯降临人间,声情并茂地蛊惑他唯一的观众:“我看见你了,给我,把你的幸福给我!”

诸葛青热切地,深深地凝望着王也,目光比磁石更有吸力,王也情不自禁被他所牵引,视线交缠角力,初雪簌簌落进诸葛青掌心。

“……下雪了?”诸葛青如梦初醒,抬头仰望着夜空,视野里无数细小的颗粒徐徐降世,静谧无声地铺满长街。王也站在视线能轻易达到的地方,恰好成为了冷清街景中最温暖的那部分。

“要不要买个烟花庆祝一下?”他笑着问。


当然不行,杭州禁烟花不知道多少年了,最后他们一人手里拈根滋滋作响的仙女棒,火星四下飞溅。王也想起那个未尽的故事,提肩撞了撞诸葛青:“后来呢?”

“什么后来?”诸葛青入戏快出戏也快,撂爪就忘,明明先前还演得起劲。

王也:“看来男人没有给女人幸福。”

诸葛青唔了一声,想起来了:“非也。还有一种可能是,男人给错了。”

“有一种男人,他千好万好,对女人而言却有个致命的缺陷:他们不愿花心思去揣测女人的想法。说起来人就喜欢让别人猜,这本质上是一种求爱行为,对方花费的时间和精力可以间接反映自己的重要程度,但这样的举动也证明他自己并不懂自己,让别人猜的同时也在恳求‘快点找到我’。”手中的仙女棒燃到尽头,变成一个光秃秃的梗,诸葛青瞄准垃圾桶发射,耶,球进了,“人与人的交往但凡上心,都是一个互相寻找的过程,不猜和猜错同样可怕,一旦双方在这种诉求上产生矛盾,若不能及早醒悟,关系破裂就是迟早的事了。”

他拍拍手上的灰,轻描淡写地一笑:“我们学表演的还得看心理学方面的书,厉不厉害?”

“可太牛逼了。”王也啪啪鼓掌,“这么看学会有话直说真的很重要。”

诸葛青摇头:“太难了。有话直说是高级技能,前提是双方的绝对信任,既相信自己不会触雷,也相信对方的接受度始终是顶配。所以这世界上有瑕疵的感情远远多于完美大结局。”

“哎,不说这个,没意思。”他变脸比翻书还快,一本正经道,“老王,如果一年见不到我,你会不会想我。”

王也沉吟片刻,指出客观事实:“去年你文我理,本来也没怎么见。”

“那不一样。”诸葛青晃晃食指,似笑非笑,“接下来一年多,你在学校都见不到我了。”

“嗯?发生了啥?”

诸葛青宣布道:“我要去集训啦。”

王也对此有所了解,闻言讶然:“这么早就开始?”

“嗯。”诸葛青说,“我之前一点基础都没有,得抓紧时间。”

他的表情如此熟悉,王也一晃神,仿佛回到半年前那个炎夏,落日柔和绵长,诸葛青说着“我去考表演”,脸上的表情好像在含蓄地求夸奖,可他只是怔忪。诸葛青无疑能做到的,并且王也毫不怀疑他要做就会做得最好,他以后或许真的要去当演员——这个他看做普通人的男孩以后或许会变成许许多多陌生少女最触不可及的美梦。

这种复杂心情并不出于艳羡或妒忌,反而贴近一种更罕见的失落感,好像他一个没注意,诸葛青的所有权就被偷梁换柱了,当他发现时已尘埃落定,不可挽回。

相交的线条驶过那一点就立刻背离,在王也按部就班的人生轨迹里,名为诸葛青的分枝在他未知的领域里肆意生长。他想象诸葛青在此前经历过什么,此后是否也将要和谁建立一段亲密关系,就立刻感到难以忍受,这份占有欲没有道理,友情从来不用一对一,他理智上明白,却仍无法克制。

可诸葛青那么神采飞扬,他应该为此献上祝福,这个美好冬夜不能被他的暗自失意污染。

王也掏出最后一根仙女棒点燃,举到诸葛青面前:“来,许个愿吧,未来的大明星。”

诸葛青一愣,很快反应过来,笑得不行:“神经病啊!这又不是蜡烛。”

“你不许啊?你不许我许。”王也小心地用手拢住飞散的火花,如同真的呵护一盏蜡烛,他闭上眼,表情虔诚而柔软,“希望老青同志,天天开心。”

诸葛青要被他土到晕倒。

不可思议的是,后来他孤身一人时,这句话却时常被他想起。


那一年就像一个快镜头,呼啦啦一晃而过,诸葛青很难回忆起其中具体的某个节点,他们这时比高二和缓多了,或许的确是距离产生美,但诸葛青固执地认为那个冬夜一定发挥了神奇的作用。

男孩在学着自我表现,也在学着和自己的敏感和解。每一段友情都包括两场单方面的漫长旅程,他们在彼此找寻的过程中并不会与对方碰面,但总有一天他们会走进对方心里,在此之前需要等一等,再等一等。

三月结束,青涩演员诸葛青又回归本行成为学生,他从前成绩就很好,基础扎实,且在集训过程中还时常翻书回顾,因此在追上高三复习进度时倒也算游刃有余。只是满打满算他在这个班只待了半年,难免有些格格不入,大家都各自忙活学业,也并未对他过分关注。

第一次从同学口中听闻王也的名字时,诸葛青着实有些惊奇。

确实与之前不同了,那时候王也的名字全校皆知,走在路上认得出来的人却不多,反正和其他普通学生没什么区别。过去一年里他拿了几个奖,发了几次言,并换了发型,向会被人称赞好帅哦那种类型逐渐靠拢,突然知名度就大大提升。

那几个女同学在讨论的大约是如何帮另一个女孩问到王也的联系方式,诸葛青八卦的耳朵高高竖起,而后听到其中一位积极献计:“去问马仙洪啊,他们不是关系最好嘛。”

他一下很不是滋味。

仔细想来,过去一年他全面消失,一年前的半年他和王也在打着无意义的冷战,他人无从得知他们互引为挚友,实在挑不出错。

但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不会停息,环境对人的塑造力是难以想象的,随着这个名字被频频和王也并列在一起,诸葛青的信心开始土崩瓦解。他知道一段感情里双方的投入注定不会对等,可当天平明晃晃放在他面前时,他仍然感到胸口沉闷酸涩。风筝终于落地,他手中空无一物。

他还能等得到王也吗?

有话直说大概是王也和他这辈子都无法拥有的技能,他什么时候滋生了这些复杂得仿佛永远都不会出现的情绪,依赖却猜忌,计较又嫉妒,瞻前顾后自卑自负。进退维谷。

诸葛青一旦面对王也就变得不坦率,那些本属于他与王也共同所有的心事,他全都讳莫如深。


高考来临得异常迅速,直到站在校门前,诸葛青都有一种不真实感,地点和时间都太过熟悉,好像这不过是一场例行公事的小测。

两天转瞬即逝,他收拾完书包,没有抛书,也没有嘶吼,王也来找他,天像掐准时间似的开始下雨,他们共撑一把伞慢慢往地铁站走,绝口不提考试,漫无目的地东拉西扯着一些闲话。

王也的同学骑着自行车从旁边经过打了招呼,骑出去一段后突然捏住刹车回头问道:“老马呢?哎你今天怎么没和他一起啊。”

“去去,关你什么事儿。”王也说,“这我朋友。”

那声自然的朋友与之后发生的事一同镌刻进诸葛青的大脑皮层,他偏头看王也,少年的侧脸棱角分明,背景是细雨泠泠。他问:“马仙洪是谁啊,怎么经常听你说起他。”

“我有吗?”王也回想了一下,“没有吧。就班上一朋友。”

答案昭然若揭,王也身上有一种众生平等的神性,就算被拖入人间也不会消弭。诸葛青默不作声,等那同学骑车的背影一扭一扭地消失后,猛地将王也拉进分岔路口,泥水溅起打湿了裤脚,球鞋擦地发出咯吱的声响,雨伞盖下来,他吻了上去。

没有很久,王也立刻推开了他,最直观的下意识反应,比他脸红的速度还快:“你干嘛!”

诸葛青回望他的眼神让他想起杭州的初雪。

“你、你是不是……”少年结结巴巴,手指紧张地搓着伞柄,努力了许久还是说不出口,“你知道我的,我……”

“我不知道啊。”诸葛青说。

“……”他的表情明示这是比告白失败更大的事,氧气被抽取,一种不同于窘迫的窒息感缓缓包围王也。

“王也,你的优越感太强了,以至于你根本无法真正和他人共情。”诸葛青镇定自若地撑开雨伞,往后退了一步,连绵不绝的雨幕顿时将他们隔开,那堵无形的墙会以各种方式出现。

那天他抛下这样一句语焉不详的话就离开,一整个暑假王也都没有给他发消息,好在他已经拿到了区别于王也所有朋友的,独一无二的凭证。


再次见面基于一个特别的契机,他们的班主任因病过世,现代人能把各种会变成同学聚会,王也从北京赶回来,被灌了个七荤八素。大家都记得诸葛青给他送过果篮,顺水推舟也要诸葛青送他回酒店。

王也说想透气吹风,诸葛青就把车停在了前一个路口,今夜月色美丽,可这街道灯红酒绿,再也不用月光照亮前路了。

先打破僵局的是王也:“好久不见。”

“是啊,”诸葛青在酒桌上听了几耳朵,“王总现在发展得不错,年轻有为。”

“甭埋汰我了。”王也捏了捏眉心,挺无奈地笑了一下,“啥都不懂,全靠另一位撑着。”

“另一位?结婚了吗,挺好的。”

“没有的事,你想哪儿去了,我说的合伙人。”王也道,“别说我了,你呢,现在怎么样?”

“就那样。”诸葛青眼神乱飘,“给人打工,还被逼相亲,众所周知二十八是标准中年了。”

王也斟酌着语气:“没进娱乐圈吗?”

“没意思。”诸葛青耸耸肩,“演话剧更适合我。”

“挺好。”王也意味不明地夸道。

公共话题到此为止,毕竟多年没有联系,彼此的生活圈子已经分得不能更开,相交的内容几乎为零。过去不能说,现在说不出,未来不可说,他们不约而同沉默下来。

半夜三更,四下无人,他们不做声,只是往前走着。

王也以为这种沉默会一直保持到他们分别,直到酒店的轮廓近在眼前,诸葛青突然又开口:“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没喜欢过你。”

“我信。”

这句话是意外,诸葛青的眼睛睁得很大,看向王也。

王也笑了笑:“我一开始不懂你为什么说我优越感太强,一直在想到底是什么给你这样的感觉。后来我突然回忆起高二那个春节,你说你要去集训,我第一时间不是为你高兴,而是觉得失落。就是一种‘我的东西,怎么分享给了别人’的感觉。不过我觉得这样不好,之后就没想过。”

“青,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他停下来,诸葛青仍往前走,“那是我第一次和一个人互相了解到那么深的地步……我不知道,如果这就是正常程序,我是不是从那时候开始就已经和你走岔了路?”

诸葛青走上楼梯,冲他摇摇头:“你没有错过,真正错过的人是不会知道自己曾经错过的。”

“可是老王,从来就没有第二条路。”

王也花了很长时间去理解诸葛青的意思,又花了更多时间来思考答案,最终他承认了,仿佛瞬间被抽走脊梁一样:“……对。”

“我既没办法和你毫无芥蒂地做朋友,又不舍得就此一别两宽。”诸葛青慢慢道,“王也,我们来石头剪刀布。”

“嗯?”

“我赢了,你答应我一个要求,我输了,我答应你一个要求。”

王也笑:“幼不幼稚。”

这就是那条路的尽头,诸葛青要拉着他一起做个了断,诸葛青很聪明,却一直狠不下心,连单方面告别都做不到。

“嗯……石头剪刀布。”

“我赢了。”诸葛青比了个树杈,得意地开合两指,他跳下阶梯,推着王也往上走,“还是要先送你到酒店。”

“乳糖不耐。”王也突然说。

诸葛青微微一怔,王也的背就离开了他的掌心,他连着跨上了几个台阶,每走一步,就抛出一个词:

“诸葛白。”

“北京的雪。”

“夏令营。”

“特长生。”

“即兴演出。”

“仙女棒。”

“最后一个,”他一只脚迈上台阶,回头望向诸葛青,“是马仙洪还是亲吻?”

“……吻。”诸葛青喃喃,过了许久才终于有勇气对视一般抬起头。王也的眼神仿佛在鼓励他说些什么,于是他问道:“我们是不是不要相遇比较好?”

“不是。”王也笃定地答道,“遇见你一回,总比从不知道世界上还有个诸葛青要好。”

他的表情蓦然柔和下来:“在猜拳的时候我就想,如果我赢了,要提什么要求,但想到现在都没想出来,所以还是只能祝你天天开心。”

“好啦好啦,青,不要哭啦。”


【END】


“找到我”那个理论来自于 @仅仅是一人 老师,引用不当还请老师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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